中山国属于东周小邦，相干文件记录也相对薄弱，但因其复杂的族姓和建政历程而备受历代学界和顺。20世纪70年代中山王陵发现之后，对于中山国历史的好多谜团迟缓被解开。但运筹帷幄中山之俗的问题，并未有涓滴之修正，中山专家“不事稼穑、游戏作巧、悲歌慷慨”之民俗，似乎已成历史定论。连年来，滹沱河、唐河流域中山考古新发现迭出，好多考古新根据渐次揭示出中山之俗的原来面庞。因此，有必要对相干文件记录作进一步的验证和知道，以求规复中山之俗的历史真相。

中山之俗的文件记叙

对于中山之俗的记录，最早见于《吕氏春秋·先识览》：“中山之俗，以昼为夜，以夜继日，男女切倚，固无休息，康乐，歌谣好悲。其主弗知恶，此一火国之风也。”《吕氏春秋》之载的前段内容比较客不雅，其中枢便是“以夜继日……固无休息”，但其句末为中山之俗定下了“一火国之风”的基调。此后各代的诸多文件，不仅全盘袭取这一基本不雅点，而且更有层累之渲染和附会，总之将中山之俗归入恶俗之列。《史记·货殖传记》：“中平地薄东说念主众，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，民俗懁急，仰机利而食，丈夫集中游戏，悲歌慷慨，起则相随椎剽，休则掘冢作巧奸冶，多好意思物，为倡优。”该文将中山之俗的根源回首至殷纣遗凮，彰着是一种妄生穿凿。《盐铁论·通有》：“赵、中山……民淫好末，侈靡而不务本，田畴不修，男女矜饰，家无斗筲，鸣琴在室……宋、卫、韩、梁好本稼穑。”此文将中山与赵并提，并与华夏中枢诸侯国的“好本稼穑”比拟，以彰显中山之俗的“好末”“不务本”。《汉书·地舆志》：“赵、中平地薄东说念主众，犹有沙丘纣淫乱余民。丈夫集中游戏，悲歌慷慨，起则椎剽掘冢，作巧奸，多弄物，为倡优。”该文简直是《史记》和《盐铁论》的笼统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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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此，中山之俗的臭名基本上已成历史定论，归纳起来有两个重心：其一，中山专家不事农桑之本，而喜好急躁机利之末业。其二，中山专家平日集中游戏，善乐好歌，悲歌慷慨。不仅如斯，由于《盐铁论》《汉书》将赵与中山相提并论，将中山之俗简便地近似障翳于赵俗之上，由此“悲歌慷慨”之类亦成为赵俗的标志。直至近代，“悲歌慷慨”又成为燕赵之地民俗的一个凸起瑰丽。回来历代文件对于中山之俗的记叙，由领先比较单纯的中山之俗，到与殷纣相运筹帷幄的历史淫风遗俗，再到赵、中山并提之俗，最终到燕赵一统民俗，其中层累近似的附会身分迟缓增多，在纵横两个方面增扩了中山之俗的原来内容，致使中山之俗的历史原貌变得愈来愈迟滞不清。

运筹帷幄中山之俗记录的变异和附会，其根源肇端于《吕氏春秋》。此书除了将中山之俗简便粗率地定性为“一火国之风”外，最大的问题是并未具体记叙“以夜继日……固无休息”的布景确定。因此，极易使东说念主们将其与“康乐歌谣”运筹帷幄起来，从而得出“以夜继日而为游戏歌谣”的论断。单凭文件梳理与验证，很难辨识出《吕氏春秋》之载背后的真相。所幸连年考古根据链迟缓了了，咱们方得以窥见运筹帷幄中山之俗的历史原貌。

中山考古的物证陈迹

太行山眼下滹沱河、唐河之间的地域，春秋本领属于鲜虞国的范围，而战国本领中山国的中枢版图则基本沿承了鲜虞的桑梓。鲜虞之名，或来自滹沱河支流鲜于水，或是华夏华夏族对北疆地带的朔方民族的称号。鲜虞国位于晋国的东北边地，历春秋一代，“晋伐鲜虞”之类的记录，屡见于《春秋》《左传》。但终春秋之世，晋国弥远未能攻克鲜虞。毛糙自春秋晚期起，中山之名运行与鲜虞互见于文件，尽管两者之间前后运筹帷幄真的定尚存在诸多缺项，但有小数获取文件与考古根据的同期营救，即春秋战国之际的中山在中枢版图、国民主体及文化特点等诸多方面，均袭取了鲜虞的传统。因此不错说，魏灭中山之前的早期中山之俗，应是春秋鲜虞之俗的不竭和发展。

自20世纪70年代于今，滹沱河、唐河流域东周考古发现的累积愈来愈丰富，从春秋鲜虞到战国早期中山的文化发展头绪日渐了了，其中触及中山之俗的考古学什物根据，主要出土于多样类型的墓葬，反应在葬制、葬俗及随葬品等方面，可归纳为三点。其一，墓葬形制。春秋本领流行石块垒砌或堆叠的积石墓，战国本领积石墓比例下跌，普通土坑墓比例飞腾。其二，随葬品组成。一般包括格调迥异的两种体系：一组是鲜虞文化特点的青铜鍑、瓠壶、金盘丝、兽形金牌饰等，代表着朔方民族的文化脾性；另一组则是华夏风俗的青铜鼎、甗、罍、敦、匜等礼器。其三，殉牲之制。春秋至战国早期流行殉葬羊、牛和马等畜生，常见殉葬神色为头部和脚蹄部分。

葬制与葬俗最能反应出墓主生前的身份及生涯脸色，因此是最具文化属性的示寂根据。与中山之俗关系最为密切确当是殉牲，其反应的应是中山专家的生业经济形态，亦即中山之俗的物资经济基础。根据河北省行唐县故郡古迹战国早期25号殉葬坑的统计，所有殉牲近400具，其中羊所占比例高达82.8％，包括山羊和绵羊；其次是牛和马，分辩为9.7％和7.5％。这一比例虽然并不成代表畜牧业的实在组成，但至少反应了羊在畜牧业中的首要位置，而羊的高比重恰是畜牧业证实的遑急主义。

墓葬所见的考古根据标明，春秋鲜虞至战国早期中山本领，经济形态大致以畜牧业为主，或者至少是畜牧业与农业并举。在畜牧业中，牧羊所占的比重最大。这一延迟的依据还有两个明确的干证。动身点，滹沱河—唐河一带的积石墓、殉牲及朔方系随葬品等因素，均与桑干河流域及燕山一带的墓葬特征相类似，尔后者属于朔方畜牧民族的文化已获取学界的公认。其次，燕山一带自西周晚期以来，时事趋向湿热，至春秋本领虽有转暖但降水珍稀。农牧交错带因此南移，迫于畜牧生业的压力，部分朔方族群南迁，滹沱河—唐河流域的鲜虞很可能与南迁的族群运筹帷幄。因此，根据诸多考古陈迹提供的根据链不错推证，至少在战国早期畴昔，以牧羊为主的畜牧业在鲜虞—中山国的经济形态中占据着中枢位置。这小数恰是揭开中山之俗原貌的要津依据。

中山之俗的历史真相

淌若战国早期畴昔的鲜虞—中山国以畜牧业为主，则《吕氏春秋》所载中山之俗的内容需要再行疑望。笼统文件与考古两方面的根据，这段翰墨大致存在三点失实之处。

第一，行径布景之误。将牧羊东说念主以悲歌完了永夜荒废的值夜防守，收敛歪曲于不事稼穑的侈靡行径。畜牧业与农耕业在坐褥样貌上存在着较大的区别。较大界限的畜牧业需要对牧场进行蓄意和沟通，其中最遑急确当属牧场的四季转场和短期交替。在畜牧样貌上需要搭配与谀媚，举例，较固定的营地与临时营地、圈养与散养、昼放与夜收等。在大无数情况下，牧羊东说念主轮值守夜成为一种常态。值夜东说念主在漫漫永夜之中的弄乐悲歌，只怕不单是是为了完了孤独，更多的已成为一种生涯样貌。对于这小数，有好多民族学方面的根据，畜牧民族能歌善舞简直是一种浩繁征象。因此，所谓“以夜继日……固无休息……歌谣好悲”云云，应是牧羊东说念主职责的一个侧影。而这种习惯很可能也融入日常生涯中，由此成为一种民族习俗。战国早期以后，畜牧业的比重运行迟缓下跌，但这种生涯习俗却依旧较持久地保留不竭。以华夏农耕民族的角度来看，这种外族的习俗天然有些高出，但若将其归为丑造孽俗，只怕有些狭小审定而有失公允。

第二，本领区间之误。将战国早期畴昔的鲜虞—中山之俗，替代混同于战国中后期的中山之俗。《吕氏春秋》所载的中山之俗，录自周威公与晋国屠黍的言语，考其本领大致在魏灭中山的年代区间，因此所反应的情况当属战国早期畴昔的民俗习惯。文件及考古贵府均标明，战国早期以后即中山复国后的晚期中山文化，与前期比拟发生了紧要变化，其标志性事件便是华夏化比紧要幅度加多，生业模式转为以农业为主，儒家文化日渐股东，此一阶段的中山之俗也必将相应发生剧变。因此，对于中山之俗，咱们需要因时动态地不雅察和评价，不成将前后两个历史阶段相提并论。

第三，粗率定性之误。将畜牧业坐褥样貌附带产生的一种生涯习俗，简便而粗率地定性为“一火国之风”。生业模式不异径直栽种和影响东说念主群的生涯习俗，朔方族群的民族脾性塑造与畜牧业有着平凡而径直的因果运筹帷幄。农耕族群和畜牧族群之间的文化互异与招供误解本属平时，但不宜将其升级为说念德评判，放纵定性为“一火国之风”。而《吕氏春秋》之后的文件，不仅复旧了这种失实，而且不停增添、层累新的误解。举例，将殷纣遗凮当作中山之俗的开始，由此来讲解中山之俗的本源之恶。以至还将一些“椎剽掘冢”之类的民间浩繁时弊，杂烩于中山之俗之内。而“家无斗筲，鸣琴在室”之类的评价，更是充满了挖苦。总之，一朝将中山之俗定性于“一火国之风”，似乎便不错收纳归入诸多丑恶俗行。此未必不错当作一种儒化西席神色，但对于史实记录与验证并不当当。

综上，淌若改换《吕氏春秋》所载中山之俗的三点失实，则不错基本规复中山之俗的原来真相。所谓“以夜继日……固无休息……歌谣好悲”等，粗略只是畜牧业坐褥经过中的一种附带习惯，何况已融入日常生涯习俗之中。简而言之，“以夜继日”是一种值夜劳顿，而非不务正业只为“游戏歌谣”，而“歌谣好悲”只不外是装潢功课的一种养殖习俗。

根据新的考古根据与相干文件的笼统验证，运筹帷幄中山之俗的历史定论需要再行疑望和修正。所谓中山专家“不事稼穑、游戏作巧、悲歌慷慨”之民俗，其实质布景应是畜牧功课经过中附带而生的一种生涯习俗。中山之俗原貌的知道与规复，对于深化探索中山族姓、国民身分及经济类型，尤其是对于再行意识中山国历史程度，具有遑急敬爱。

（作家系河北省文物考古臆想院臆想员、中国考古学会两周考古专科委员会副主任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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